【新青年文摘498】太監的醬缸動不得


  2016-01-16 張鳴


  被閹割了進宮服侍皇帝和後妃的人,學名叫宦官。貶則叫閹人,閹豎,中性的叫寺人,褒則為貂璫,常侍,黃門。到了明代,則變成太監。因為宦官的組織是十三監,皇帝經常用若輩外出做監督人員,監軍、礦監和稅監。明代的太監,尤其是司禮監和司馬監的太監,權傾朝野,有時能當朝廷的大半個家,所以,又被尊為公公。到了民間,則訛傳成老公,跟當今妻子或者准妻子對其男人的稱呼一樣。不管稱呼他們什麼,歷朝歷代,這些缺零件的男性,其實是最靠近權力中心的人。

  有清一朝,鑒於明亡之教訓,皇帝時刻警惕著,太監的氣焰一直都起不來。但是到了晚清,太后當家,用得著太監的地方多了,明裡暗裡,行情看漲。東西看漲,價高,而人的行情漲了,行動的自由度就大。一向規規矩矩的太監們,在宮裡的一畝三分地上,悄然放縱起來。宮裡沒有廁所,原來太監們大小便,都用自己房裡的便桶,但外面幹活,每方便一次就得走回住處,多有勞累,不知怎麼一來,宮裡的旮旯處,就成了小便池,連莊嚴的太和殿兩側,也隨處散落太監們的大小便。反正皇帝沒事不會去那裡,後妃也去不了,大典每年不過一次,到時候清理一下也就得了。

  隨地大小便還是小事,更大的事是跟朝臣勾勾搭搭,明顯的權力操作倒沒也沒證據,但把太后的動靜暗中遞出去,卻是常有的事兒。事先得知消息的大臣,再上朝議事,就特別稱旨,合太后的意。借此,太后身邊的太監,無論安德海還是李蓮英,都獲得了朝臣特別的尊崇還有大把的銀子。居於大小便和傳遞消息之間的,是從事經濟活動。第一項是開買賣,紫禁城西北一帶,佈滿了太監開的買賣,飯店、茶館、煙館和賭局。不納稅,也沒人管,生意興隆,幹得錢。第二項是出賣皇帝和後妃們吃剩的飯菜。按制度,皇帝和太后,吃與不吃,每頓飯一百零八品,其餘的人也是幾十種菜。就是真吃,也吃不了,更何況這種頂著滿漢全席招牌的菜都不大好吃,有資格吃的,都不怎麼吃,吃自己的小廚房。每天的菜,大批地剩下,太監們就弄出來賣,藉以牟利。外面的人,吃到宮裡的菜,多少是一種榮耀,所以,生意很好。第三項,是做醬。滿人家祭,用薩滿教的規矩,在堂子裡搞,不用三牲用餑餑做祭品,所謂的餑餑,就是今天所謂的各色糕點,祭祀完了,就分給參與祭祀王公貴族吃,但是,這些人誰稀罕吃這些東西,都剩下了。太監們就用這些餑餑做醬,由於餑餑材料很好,做出來的醬十分好吃,進宮的官員們,都喜歡買了拿回家,太監們賣醬的生意也很好。

  開買賣和賣剩菜也就罷了,牽扯不多。可做醬這件事,茲事體大。之所以大,是因為做醬的醬缸,都放在南書房的廊下。南書房是康熙皇帝的書房,在此跟親信的翰林詞臣吟詩作賦,議論時政,那年月,翰林被選入南書房行走,視為殊榮,算是皇帝的近臣,日後的出息特別好。雍正上臺,政務中心轉移到了軍機處,逐漸,南書房就成了空房子,光緒後期,連名目也給取消了。房間被太監們廢物利用,變成了醬房。晚清時節,中國的北京來了洋人使節,而且按國際慣例,使節們是要定期見皇帝的。洋人使節見皇帝,總不能從紫禁城外進來直接帶到皇帝身邊去,得有個暫時歇腳的地方,一個個傳召。這個地方,就選了南書房。不幸的是,做醬是要發酵的,而且發酵要發到一定程度醬才做好。所以醬缸,是有味道的,那味道比舊式的中國廁所強點,但有限。冬天還好,夏天坐在南書房裡,就像是坐在了茅廁門口,妙味無窮。洋人被熏得不行,就向總理衙門以及後來的外務部抗議。從總理衙門到外務部,涉外官員不斷地跟軍機大臣商議,是不是挪動一下醬缸,換個地方,可就是沒有結果,因為沒人敢得罪太監。光緒初年,西太后身邊的太監,外出給太后的妹子送禮,沒有腰牌,護軍出來攔了一攔,而得罪了太監,差點丟了腦袋的事,大家都記憶猶新。當年的事,如果沒有一個張之洞,特別會說話,上書給護軍說項,護軍的腦袋肯定保不住(最後給發配了)。那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事,此事關係太監的口袋,可是非同小可,擋人財路,等於滅人家口,誰肯或者敢得罪這個人呢?話說回來,反正使節見皇帝,本是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動了刀兵爭來的“權利”,斷不可能因為鼻子不受用,就不見了。所以,洋人抗議歸抗議,醬缸散味歸散味,跟洋人打交道的官員,儘管拖,搪塞,踢皮球。一直到清朝滅亡,太監的醬缸都安然無恙。

  當然,中國在外國人眼裡的印象,可能會因此而很不好。但是,我們的官員有補償的辦法,每次覲見,都給洋人準備果酒,藉以彌補洋人的味熏之苦。他們不知道,這樣一來,中國反而更讓人家看不起了。連個醬缸都革不掉的國家,還能有什麼出息呢?他們不知道,在中國,別的好說,凡是涉及醬缸這種事情,多半是革不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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