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不培養無法測量的能力
另外一個常見的問題,是我們的年輕學子愈來愈沒有「志氣」了,或者用美國人的說法,他們變得 no guts。
才剛聽完老師指定的題目,他們就抱怨「太難了」,沒有接受挑戰的勇氣;面對課業的難題,他們會習慣性地跟老師索求答案,在書本和論文中尋找答案,甚至向不是真正的專家詢問答案。一旦在書本、期刊裡,甚至是網路上找到相近的論文,就希望套進自己的研究中,一舉解決自己的研究問題。
一整個學生世代皆如此,絕對是環境所致。我們的教育太在乎紙筆測驗,其他無法用分數量化、沒有標準答案的能力,因為長期被升學制度忽略,家長及學生也就無心下功夫培養。
諷刺的是,好不容易完成了所有的升學考試,進到大學校園──這個最該讓學生放下「世上所有事都有答案」這種慣性思考的地方──多年來還是用紙筆測驗考核學生的學習,忽略他們的實作技巧或論述邏輯。
這樣的結果,就是凡不能標準化測量的事物,都可能被孩子們冠上一句:「不公平!」的抱怨。
他們抱怨工作分配不公平、教授給分不公平、就業機會不公平。凡是不順心意者,皆可以冠上「不公平」的名號,然後為自己的失敗找到藉口。
這樣的態度,或許也和家長及社會的態度有關。每當制定任何政策時,總是有家長會出來喊「不公平」。例如台灣有許多家長和學生反對開放大學及研究所名額給外籍生,因為他們怕子女們被排擠而進不了更好的大學。於是台灣人的能力與智慧就在自己的舒適圈中慢慢被消磨殆盡,需要不斷進步的老師安於象牙塔內的現狀;需要創新的高科技公司只想做代工(其實代工還是有其不可忽略的重要性);需要動手實作的學生卻畏懼動手,多數人都希望一招半式安穩過一生,卻不知道在這個競爭白熱化的地球村時代,關起門來也難逃被別人追趕、超越的命運。
真正的能者不會要求別人給你「公平」,反倒會努力爭取機會,把「公平」分給別人。唯有替別人創造機會,真正的利益才會回到自己身上。
否則,美國為什麼要吸納了全世界優秀的留學生,提供他們獎學金?不就是希望留學生畢業後,讓他們的企業有源源不絕的優秀人才湧入,以造就今日領先全球的態勢。
同樣地,當我們的學子不再認為「公平」與「機會」都是別人理所應然該提供的,而是要與全世界優秀的人才競爭才得以享有,就不會小鼻子、小眼睛地計較眼前的短利,而能因為競爭的激勵發揮出更大的潛能,贏取更高的成就。
三、製造相互排擠的世代
說到競爭,台灣真是一個最矛盾的國家。我們的制度表面上要大家合作,教科書中不是充滿了各種「團結力量大」的故事嗎?然而,骨子裡卻是用競爭讓所有人變得貪心又自私。
小學時用考試成績來區分好、壞學生;中學時用班排名和校排名來建立學生之間的高牆;到大學,則繼續用論文點數來訂定教授的等級;等到進了社會,再依年收入與職銜來區分地位。表面上大家行禮如儀,但檯面下卻為了登上金字塔的頂端,相互排擠。
孔子說:「風行則草偃」;孟子又說:「上有好者,下必有甚焉者矣。」我們的孩子在這種表裡不一、雙面性格的環境下有樣學樣,即便知道要合作,卻也因為少有合作的機會,而不知從何做起。
要孩子們既合作又競爭,其實一點都不困難,重點是「與別人合作,與自己競爭」。
我在前面提到過 Program the World 兒童與少年程式設計教學計畫的晉級考試,題目雖然僅有一題,但因為每次考試都有相當的難度,所以答題時間從一天到四天不等。考試採榮譽制度,嚴禁考生間相互討論。
學生經過這樣長時間的思考,性情會變得比較堅毅,面對難題也不會輕易感到挫折。因為我沒有設定過關的人數,所以學生是和自己競爭,不用打敗別人。這個階段的考試沒有合作的成分,每個人都是一隻孤鳥,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穿越烏雲,迎來陽光。
然而,到了下個層級的晉級考試,題目變得更難,往往要好幾個月才可以完成,也不需要一天八個小時都浸淫在問題中。我希望他們每天花些時間去思考,經過實作後,再修正想法,一點一點解決問題。同時,我還依照學生的個性,將他們分組,讓個性和程度不同的人組隊,合力思考同一個問題。
不過,過關考試時卻是個別應答,連題目都有差異。同組內,只要有一個人沒過關,全組都不能過關。所以既要獨善其身,又得兼顧其他組員,目的就是要他們互相幫忙,靠著合作的力量,讓團隊一起提升能力。
當考試過關已經不足以激發他們更高的能力時,我們用專案開發的方式來帶領他們,進一步提高學習的強度,並訓練他們對作品產出品質有所要求。
容我把規模擴大來看。如果台灣教育中的考核制度是這樣設計,以個人成績為碁石,接著建構同儕與團體的表現,整個世代的能力不是就一起提升了嗎?
四、教育不該為教育以外的目的服務
在我看來,奉行資本主義的台灣長期被有錢人綁架。富人想要賺得更多的財富,所以逼迫政府制定一些符合他們利益,把人變成生產工具的政策,讓教育有效率地幫業界培養人才,這使得我們的學科分類很制式、很細瑣。
讓我們將時間軸拉長來看,過去台灣貧窮,我們或許需要建立標準化的生產線,先搶得訂單,讓大家吃飽再說。用哪種方法最容易養就聽話的工人?當然是填鴨式的教育,只要做工,就有飯吃。
那不是制度的錯,只是時空背景已經不同了,原先的制度不再適用了。即使我們願意像印度或中國那樣,接受低價的工資,如今卻是個願意做工,也不見得有訂單的年代。這是時代的趨勢,難道我們要站在洪水面前抵擋洪水嗎?
更何況,回頭想想,為什麼學校要培養業界需要的人才?姑且按下那些訂單究竟富了誰的口袋、賠上了誰的健康,這些不正義的分配不談,教育難道非得與職業掛鉤才是正道?從杜威以降的教育家不是都強調,教育的目的,就是教育本身嗎?為何我們要用如此不正當的責任定位,矮化教育的神聖性,甚至以「學生就業率」為大學評鑑的項目之一,好像學生找不到工作,就全然是學校的罪過?如果真是這樣,乾脆把學校都變成職業訓練所不就好了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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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介紹|蘇文鈺
成功大學資訊工程學系教授。2014年開始,帶著一群成大學生,走入高達70%的居民都過著入不敷出的嘉義東石布袋地區,教導路得關懷協會長年所照顧的數十位中、小學生寫程式。他期待孩子能脫離貧窮世襲,翻轉自己的人生,為自己掙出不一樣的未來,進一步改變自己的家鄉。
本圖、文經授權轉載自寶瓶文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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